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

    前几天，看到网上一【yī】个很热门话【huà】题，说是“2013年还剩下100天【tiān】，你如【rú】何告【gào】别”。我想【xiǎng】，我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一年，2013，易散之年。易散【sàn】到觉得一【yī】不【bú】小心，就会失去好多东西，原【yuán】本以为不会【huì】失【shī】去的，统统都显得【dé】那【nà】么易【yì】散【sàn】而脆弱。

    大三初上，焦虑和失眠就已经成为开学两周以来的关键词。读研、出国、找工作？14届毕业生的校招一【yī】波接一波，我似乎已【yǐ】经可以预见到如果【guǒ】明年这个时【shí】候我还没【méi】有拿到一个比较好的offer，我会【huì】急成什【shí】么样子了。可是，我真得已经把这种对于【yú】未【wèi】来的焦虑或者是不【bú】确定性【xìng】，当【dāng】作是自己生活的核【hé】心了么？事【shì】实上，我已经越【yuè】来越意识到，似乎【hū】在我最【zuì】珍视的【de】东西前面，这些东西都【dōu】会暂时变成【chéng】浮云而去【qù】。

    事实上，从上大学以来【lái】，陪家【jiā】人的时间越来【lái】越少；我或者说我们总是很忙【máng】，所以即使知道亲【qīn】情陪伴时间有【yǒu】限，在这个【gè】年【nián】纪，总是对自己的【de】未来充【chōng】满【mǎn】了些许野【yě】心【xīn】和无【wú】限的渴望【wàng】，所以总是很【hěn】忙，忙【máng】到没有时间去多陪陪【péi】自【zì】己的家人，事实上现在大部分【fèn】人做不到这一点了。即使复旦【dàn】到我家门【mén】口只需要一个多【duō】小时的车程，可是【shì】我还【hái】是呆【dāi】家的时【shí】间很少，因为在【zài】家人都如往常一样【yàng】生活的时候，我觉得似乎也不需要我担心什么，所以放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，觉得就【jiù】这样【yàng】下去，总有一【yī】天，可【kě】以【yǐ】有那【nà】么一天，一家人【rén】都聚齐【qí】了，无忧无虑【lǜ】。而【ér】事实上，这个愿望【wàng】只能在新年的第一【yī】天实现【xiàn】那么几个小时。

    今年【nián】暑假出国【guó】前，我记得【dé】外公如往日【rì】一样，给我做了【le】一桌【zhuō】子菜；我还是安心【xīn】地【dì】享受着十几年一如既往的宠【chǒng】爱，因为一【yī】直【zhí】都是【shì】外公最最宝贝的【de】长外孙女【nǚ】。在国【guó】外的时【shí】候，无比想念家人，想念家人做【zuò】的菜。回国之后，问候家里，还是【shì】很寻常的生活模式，外婆外公【gōng】每【měi】晚晚【wǎn】饭后【hòu】散步，一起锻炼身体，一起【qǐ】看电视。于是我便决定在【zài】上海呆几天【tiān】，把【bǎ】学校一【yī】些事情【qíng】处【chù】理【lǐ】完再【zài】回去。可是，回【huí】国【guó】第三天便接【jiē】到【dào】家里的电话，说外公前【qián】一天出去锻炼身【shēn】体，回来的【de】时候淋了点雨，结果高烧不【bú】退，住进了医院。我本来以为，这只是老人家身体突发【fā】状况，感冒发高烧，顶多三天就没事【shì】的。可是【shì】，“我以为”这件事情总是很不靠谱的，第【dì】二天医【yī】院就下【xià】了病危通知书；当天赶到家里【lǐ】的【de】时候就去了医院，仅仅一天，原本就很【hěn】瘦小的外公【gōng】躺【tǎng】在洁白的病床上，似【sì】乎【hū】变得更瘦小了。我看到他闭着【zhe】眼困【kùn】难【nán】地喘【chuǎn】着气，我没有自己【jǐ】预想得那么【me】坚强，眼泪一下【xià】子【zǐ】就【jiù】出来了。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？”我问着，是在问家【jiā】里人，也是在问【wèn】自己。到底发生了什【shí】么【me】？一点雨引发的意外还是【shì】本就已【yǐ】经潜伏着巨大隐【yǐn】患的身体【tǐ】一下子就不【bú】行了【le】？外公听到我来了，勉强睁【zhēng】开眼，用极微【wēi】弱的声音安慰我说【shuō】：“很快就好的，不要哭。”后来几天，家【jiā】里人【rén】都轮流在医院照顾着，因【yīn】为不能【néng】自【zì】主呼吸，所以必须依赖机器；甚【shèn】至原本【běn】各项正常的【de】指标【biāo】，都像【xiàng】发了疯一样偏离正常数字；心电图跳得不【bú】正常的时候，我【wǒ】感觉自己的心【xīn】跳也跳得不正【zhèng】常了。

    临近开学前【qián】，情况【kuàng】略有好转，我回学校注册准【zhǔn】备开【kāi】学。临走前，一【yī】再和家人【rén】说【shuō】，随【suí】时联系，不要怕我担心【xīn】，我仅仅【jǐn】不想让自【zì】己后悔【huǐ】，后悔错【cuò】过任【rèn】何可【kě】以【yǐ】告别的机【jī】会。开学后不久，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【zhī】书，妈妈【mā】在电话【huà】里哭得那么无助，我却一【yī】点办【bàn】法【fǎ】都没【méi】有，事实【shí】上我一直【zhí】在想，如果此刻自【zì】己是个医学生【shēng】，一定会【huì】更痛苦，因为自己学了这个学科，却【què】还是解除不了【le】家人的病痛，一定会是莫大的遗【yí】憾。到【dào】中秋节的时候，南通的【de】专家会诊给外公换【huàn】了【le】一批新药【yào】，情况略有改观，外公【gōng】第一次可以【yǐ】坐起来吃东西了。

    可是，在医院这【zhè】个地方，每一天【tiān】都【dōu】是【shì】不【bú】一样的【de】，你永远无【wú】法预测第【dì】二【èr】天会发生什么。仅仅过了几【jǐ】天，家【jiā】里打电话给我，说外公又【yòu】要不行了【le】，新药也失去了效果，启东的医院治了【le】一个多月已经治不好了，所【suǒ】以【yǐ】建议【yì】转院。可是转接【jiē】到【dào】了复【fù】旦附属中山医院，呼吸科常年缺床位【wèi】；家【jiā】人【rén】赶到【dào】上海给中山的医【yī】生看片子和病【bìng】情【qíng】记录，教授说，肺部开【kāi】始质变，已经拖延很【hěn】久了【le】，如果再不治疗，恐怕过不了十一。虽然那边的医生【shēng】说【shuō】一有位子就【jiù】通知我们【men】转院，可【kě】是等消【xiāo】息，我在想，一个人【rén】需要治疗，可【kě】以等【děng】多久？有一种痛苦是，这病可以治，没钱【qián】治；还有一【yī】种【zhǒng】痛【tòng】苦【kǔ】就是【shì】，这病可【kě】以【yǐ】治，也有钱治【zhì】得起【qǐ】，但是没地方治。妈妈想【xiǎng】到我还在复旦读书，虽然她觉得我【wǒ】一个大学生也做【zuò】不【bú】了什么【me】，但是【shì】还是无奈之下打电话给我让我试试找找学校的老师问问，毕竟【jìng】中山【shān】是【shì】复旦附【fù】属的医院。这些【xiē】信【xìn】息，都是【shì】昨【zuó】晚一个晚上得知的【de】，此前我一直以为外【wài】公换了【le】药之后会好【hǎo】起来的。我【wǒ】一下子手足无措，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，我还【hái】在【zài】参加【jiā】宣讲会【huì】，考虑未来如何求职。可是，从那个【gè】电话开始，哪怕学校的事情再【zài】多，都已经没【méi】法【fǎ】静心再去【qù】做【zuò】了。

    我此前也转发过【guò】校友求救的信息，一直觉得举手之【zhī】劳何足挂齿，仅仅觉得【dé】帮忙转【zhuǎn】个状态不算什么；可【kě】是【shì】，当【dāng】我遭遇了无助【zhù】和紧急【jí】的状况之后，抱着微小的希望发布消息的【de】时候，看到短【duǎn】短时间满【mǎn】屏【píng】都是【shì】校友和同学在转发我的求助信息，于【yú】是【shì】后来陆【lù】续【xù】有【yǒu】不认识的认识的人给我留言发信息打电话提供信息。直到今天【tiān】早上，还【hái】有一些上【shàng】海其【qí】他高【gāo】校的同学发来信息询问【wèn】状况【kuàng】，然【rán】后拜托【tuō】家里【lǐ】人去打听，他们【men】有些人【rén】的亲戚遇到过一样的状况【kuàng】后【hòu】来得到帮助【zhù】；有些人有认【rèn】识【shí】的人在中【zhōng】山，推【tuī】荐【jiàn】我【wǒ】去联系。而【ér】我自己，在同学的帮助下，发邮件给【gěi】中山的【de】医生们【men】，得到一封回复【fù】，虽然没有帮助，但是【shì】于我而言，我【wǒ】起码试过了也不会遗憾。

    下午坐不【bú】住了，问家里【lǐ】要了基本病情信息，下了课之后，朋友陪我去学校后【hòu】面的【de】肺科医院咨询。医生看了【le】各项基【jī】本指标之后【hòu】，第一【yī】句话和我【wǒ】说的就是，这个情况不【bú】一定保证治得好【hǎo】。当时一【yī】下子【zǐ】眼泪【lèi】就出来了【le】，勉【miǎn】强【qiáng】保持正常音【yīn】调和【hé】医生沟通，看看有没有住院的床【chuáng】位【wèi】。“在来的【de】路上，有可能【néng】很危险，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我想我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【hòu】，突【tū】然意识到当一【yī】个人【rén】要为自己【jǐ】家人的安危负责【zé】的时【shí】候【hòu】，是多么痛苦的【de】一件事情；也终于明白，签【qiān】病【bìng】危【wēi】通知书的感受想必【bì】会【huì】比听医生【shēng】说做好【hǎo】心理准备【bèi】之类的话更煎熬和难受吧。

    坐在急诊室外面【miàn】等家里通知【zhī】的时候，我脑子一片空白，唯一清【qīng】晰的【de】只剩下和外公【gōng】一起【qǐ】的点点滴滴【dī】，都像电影一样一段一【yī】段在脑子里回【huí】放。从老旧【jiù】的大【dà】宅子教我走路；夏天【tiān】的晚【wǎn】上【shàng】整夜【yè】抱【bào】着不停哭泣的我走来走去；上小学错过校车【chē】，骑【qí】着脚踏车载我去【qù】学校，两【liǎng】公里【lǐ】路都不带喘气的，上桥【qiáo】都不用下车的；还记得外公在【zài】公园锻炼，好像还是几年前的事【shì】情呢，可以吊【diào】单杠【gàng】。我想起来，外【wài】公一直喜欢游泳，高二【èr】就代表学【xué】校【xiào】去北京参加游泳比赛，保送了大学之后，参加铁人三【sān】项拿了【le】第二名。还记得总【zǒng】是拿【ná】出稀【xī】奇【qí】古怪的【de】问题考【kǎo】我，似乎【hū】什么都【dōu】知道；就【jiù】算是上山下乡，文革磨难，他都【dōu】扛过来了。可是【shì】，就是这【zhè】么一【yī】个我一【yī】直都觉得好厉害的男人，我们家族最有威望的人，竟【jìng】然也会有【yǒu】一天，会变得这么脆弱，脆【cuì】弱到我好【hǎo】想去保护【hù】，可是【shì】我什么都【dōu】做【zuò】不了。我都忘了，忘了【le】自己长大【dà】了，所以外公也老了【le】，没【méi】有当年那么好【hǎo】的【de】身【shēn】体了。甚至【zhì】无法产【chǎn】生新的活力去支持老化的器官，所【suǒ】以一个小小的因素即使是淋了一点雨【yǔ】，也【yě】会伤【shāng】及全身，威胁生【shēng】命。每天都要输血进入身体，输蛋【dàn】白质，维【wéi】持【chí】正常生命【mìng】体征只【zhī】能依【yī】靠机器。今天一踏进【jìn】医院【yuàn】的【de】时候，又闻【wén】到浓重【chóng】的药【yào】水味，我和朋友说，我讨厌医院的味道，讨【tǎo】厌药水的气味。可【kě】能是自【zì】己也经常去，或者【zhě】我也害怕失去我的家人。

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因为【wéi】外公的事情【qíng】，我对【duì】未来的【de】焦虑竟然少了一大【dà】半，我【wǒ】停下来【lái】了，停下了手头的一切。因为此刻觉得，如果以后【hòu】真得达到【dào】了目【mù】标，或者【zhě】得到所谓成功，却没【méi】有人分享，或者说错过了好好【hǎo】道别的机会【huì】，那将会是抱憾【hàn】终【zhōng】身。忙【máng】，有【yǒu】时【shí】候真的是一种选择。当我害怕【pà】失去什么的【de】时候【hòu】，才【cái】会【huì】知道自【zì】己真正最珍【zhēn】视的【de】是什么；也会发现，很多【duō】俗务，那些平时自己【jǐ】认为是一定得做完的事情【qíng】，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
    晚间接到家【jiā】里通知，因【yīn】为中山一【yī】位启东的医【yī】生帮忙，所以明日便可送来【lái】上海治【zhì】疗【liáo】。至【zhì】此，紧张了一天一【yī】夜的【de】神经松了一些。真没想【xiǎng】到，从没去过枫林校【xiào】区参观【guān】的我，第一次去【qù】枫林便是去【qù】照顾家人。

    后来父亲发了一条短信【xìn】给我，因为此前【qián】和他吐槽过焦虑的【de】事情【qíng】。他说：“淡泊功利心，放眼未来更【gèng】美【měi】好。我昨【zuó】晚梦【mèng】见你最近很心焦【jiāo】，注【zhù】意休息，珍惜现在【zài】。”

    外婆打电【diàn】话给我说：“以前每天【tiān】你外公出【chū】去买菜，回来都会和【hé】我打声招呼；现【xiàn】在家里【lǐ】冷冷清清的，一【yī】个人晚上住着，好【hǎo】不习惯【guàn】。宁愿和你外公在家天【tiān】天拌拌嘴也好的【de】啊。”

    妈妈告诉我，外公今天问了她一个问题：“怎么【me】住【zhù】了这么【me】久还不【bú】回家【jiā】啊？”我【wǒ】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，第【dì】一反应就【jiù】是被【bèi】外公萌到了，像个【gè】老【lǎo】小孩一样。

    傍晚坐在医【yī】院门口的时候，忽然发现复旦北【běi】边【biān】的景色很【hěn】不错，不知为什【shí】么，那一抹晚【wǎn】霞，竟【jìng】然让【ràng】我觉得美得想流泪【lèi】。

    对了【le】，“2013年剩下的【de】100天，你用什么来告别？”，一直在纠结这个答【dá】案，可是【shì】今天再看到【dào】这个问题的【de】时候，想到【dào】了答案，我只想看着外【wài】公【gōng】好【hǎo】好的【de】，一起跨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