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寝室坟墓中重生

在寝室坟墓中重生

　　他的手心不停【tíng】冒汗【hàn】，刚冲过【guò】凉【liáng】的身体又开始变得粘粘糊糊。天花【huā】板上脏兮兮的电风【fēng】扇在没【méi】日没【méi】夜地【dì】旋转着，寝室里的空【kōng】气被发酵的闷热逼仄。

　　

　　他的舍友们在游戏【xì】世界【jiè】中纵横驰骋，激情【qíng】豪【háo】迈。他【tā】们争吵着，欢呼着，笑骂着。这一浪高过【guò】一浪的叫声不断地【dì】冲击着他的【de】耳膜，并且【qiě】通过亿【yì】万神经传输【shū】到他的大脑，骚扰着他的思绪，最终把它【tā】们【men】击得溃不【bú】成军，东【dōng】逃西【xī】窜。

　　

　　他的内心像【xiàng】是快要【yào】降雨的黑色天【tiān】空【kōng】，快要爆炸的定时炸弹，快【kuài】要【yào】喷发的烈烈火山，正等【děng】待着在所有极限条件【jiàn】成【chéng】立的那一刻，瞬【shùn】间征服时间和空【kōng】间。

　　

　　他的指甲在【zài】不断地扫荡着他的头皮，范围【wéi】由小到大，力道由轻【qīng】到重。他通过【guò】这每一次的扫荡【dàng】让头皮【pí】麻木，获得极【jí】为短暂的、梦幻般的舒【shū】爽与安宁。他长长【zhǎng】的指【zhǐ】甲里混【hún】杂【zá】着灰色的污垢、暗黄色的头皮【pí】屑【xiè】和淡【dàn】淡的血丝，并反射出暗【àn】淡的油光。

　　

　　他试【shì】图集中【zhōng】注意力，在大脑里极【jí】力地搜寻着什么。如同在【zài】狂【kuáng】风暴雨的海域【yù】里寻【xún】找失【shī】联的【de】船【chuán】只【zhī】，在断【duàn】垣残壁的废墟【xū】中寻救劫后余生【shēng】的【de】难民。直升机在空中盘旋，它的叫声【shēng】时而低沉，时【shí】而高亢。侦查犬在废墟中奔跑跳跃，牵动着人们东【dōng】奔西跑，使之头晕【yūn】目眩，心【xīn】生绝望。

　　

　　“嗡——”此时【shí】他眼前的【de】世界【jiè】似乎被【bèi】按下了静音。舍友们依旧对【duì】着屏幕张牙舞爪，风扇依旧【jiù】在不知疲倦地旋转，只【zhī】是这一切都失【shī】去了声音【yīn】。

　　

　　“哐——当——”他终于【yú】快要爆发了，拉着【zhe】栏杆【gǎn】跳下床，床【chuáng】与床【chuáng】之【zhī】间、床与墙之间发出碰撞的声响。但【dàn】这声响只有他才能听见，没【méi】有人注意【yì】到【dào】他已【yǐ】经跳下了床，没有人关【guān】心他接下来要【yào】做【zuò】些什【shí】么。

　　

　　拖鞋在斑渍累累的地面上艰难地摩擦，前行。

　　

　　他用力地拉开门，温【wēn】热的气【qì】流扑面而来，并瞬间包【bāo】裹【guǒ】了【le】他【tā】的全身，扼杀【shā】了每一个【gè】毛孔呼吸【xī】的权利。

　　

　　汗【hàn】珠不断地从额头鼻尖冒【mào】出【chū】，速度像极了培养皿【mǐn】里繁衍的细菌【jun1】。汗珠汇成汗【hàn】流【liú】，浸湿了额【é】前的刘海。汗流兵分两路，一股【gǔ】从两颊顺势而下，钻进了【le】双唇，落到【dào】了舌尖。咸，真他【tā】妈咸。一股从两腮凌空落【luò】下，滴在了脚趾【zhǐ】上【shàng】。他动了动脚趾，又【yòu】是令人恶心的黏黏糊糊【hú】。

　　

　　热【rè】水【shuǐ】器在呼呼地运【yùn】作着，他【tā】似乎能透过这层厚【hòu】厚的铁【tiě】皮，看到里面无数个气泡的产生，升腾【téng】，膨胀【zhàng】，最后破裂【liè】，碎出一片水花。水花【huā】扇动【dòng】着气【qì】压，气【qì】压拍打着【zhe】铁皮。

　　

　　走廊里昏暗潮湿【shī】，地上印满了一双【shuāng】双黑色脚印，从【cóng】盥洗室延伸到【dào】各自的宿舍。宿舍门口堆满了快【kuài】餐盒、泡面盒，厕【cè】所里散【sàn】发的臭味一【yī】阵阵的【de】挑拨着【zhe】他的【de】嗅觉神经，似乎多待【dài】一秒【miǎo】胃酸就会从喉咙里【lǐ】喷涌而出【chū】。

　　

　　镜【jìng】子里的那【nà】个人裸露着上身，借助微弱的【de】光线只能看到一幅【fú】清【qīng】瘦的【de】轮廓，却看不清【qīng】眉眼。

　　

　　他【tā】走近水池【chí】，拧开水【shuǐ】龙【lóng】头。清【qīng】凉的水柱【zhù】呲的一下【xià】冲【chōng】在【zài】池底，溅【jiàn】起来【lái】无数【shù】水【shuǐ】滴飞速地打在他【tā】赤裸的上身。他不禁【jìn】颤抖了【le】一【yī】下，立即低下头捧起一【yī】把清水扑【pū】打在脸上，冲去黏在皮肤上的汗水。这还不过瘾，他又【yòu】把头伸【shēn】到水龙头下面【miàn】，让水尽【jìn】情地冲刷着他的【de】头皮，这比用指甲要爽一百倍【bèi】、一千【qiān】倍。巨大的刺【cì】激让【ràng】他无法呼吸，他【tā】张大了嘴用力喘息着，耳边响起无数小颗粒噼里【lǐ】啪啦【lā】炸裂的声【shēng】响。他猛地【dì】抬起头，短暂缺氧之后【hòu】他感到无比的清爽，这个世界开始有了声【shēng】音。

　　

　　他站在寝室门【mén】口，未擦干的水【shuǐ】顺着【zhe】头【tóu】发往下滴落，眼前【qián】如同水帘洞。

　　

　　依【yī】旧没有人【rén】注意到他正站在门口。他们【men】在欢呼着，笑骂着【zhe】。不【bú】知【zhī】道已【yǐ】经有多久没走出过这扇门，也不知道【dào】有多久没照过镜子。昔【xī】日【rì】风华【huá】正茂的才子如今已憔悴枯【kū】槁，乱【luàn】糟糟的头发像鸟窝一【yī】样堆在头【tóu】上。他们的手指飞速地【dì】敲击【jī】着【zhe】键【jiàn】盘和鼠标，双【shuāng】目紧盯着电脑屏幕。这虚拟【nǐ】世界的黑【hēi】洞，不知吸走了多少青春年少的理想与斗志。

　　

　　他再次感到无比的压抑与呼吸不畅。

　　

　　外【wài】面【miàn】起了风，阳台上挂着【zhe】的衣服在【zài】空中摇曳，几【jǐ】缕阳光穿【chuān】过熙熙攘攘【rǎng】的缝隙照进【jìn】了寝室。

　　

　　阳台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，一个虚拟一个【gè】现【xiàn】实，一个昏暗一个明【míng】媚【mèi】，一个令【lìng】人压抑堕落一个充【chōng】满无限生机。

　　

　　他听到了外面鸟儿的欢笑声，听到了大树下琅琅的读书声，听到【dào】了操场上竭力拼搏的【de】呐喊声【shēng】。他觉得，他应该属与那【nà】个世【shì】界，应该【gāi】在那【nà】里奔跑【pǎo】跳跃，尽情挥洒。

　　

　　他【tā】缓【huǎn】缓的走向【xiàng】阳台，双目向着太阳，就像【xiàng】一个朝圣者。射进【jìn】来的光线的逐渐【jiàn】增强，让人刺眼，一步一步【bù】羽化着他的身躯【qū】。他变得朦胧不清，最后消【xiāo】失在这无尽逆【nì】光里【lǐ】。

　　

　　脏兮【xī】兮的【de】电【diàn】风扇【shàn】在没日没夜【yè】地旋转着，赤裸【luǒ】着上身的【de】少年们在屏幕面前尽情地【dì】挥霍【huò】着青春【chūn】，他们争吵着【zhe】，欢呼着，笑骂着。

　　

　　寝室是青春的坟墓，他要像耶稣一样死后重生。